楊映川居然一口氣出版了三部兒童文學:《少年師傅》《千山鳥飛》《藍百陽的石頭城》。沒錯,我用的是“居然”,其中的詫異并不亞于初讀她的科幻小說。和她其他題材的作品不同,楊映川的兒童文學充滿了靈氣和溫暖。
在《千山鳥飛》的“作者導讀”中,楊映川坦言多年前就有創作兒童文學的想法,但對于習慣以成人視角寫作的楊映川而言,嘗試兒童文學創作并非易事,面對兒童文學的童心、童真、童趣,視角的轉換就是一個新的挑戰。然而從《藍百陽的石頭城》的修改(可對照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《小說月報原創版·少年文學》所收錄的《藍百陽的石頭城》和新蕾出版社出版的《藍百陽的石頭城》)看,楊映川努力地使自己“重新成為一個孩子”,繼而以孩子的眼光打量世界,于是便有了南方風物的輕盈、靈動。
在楊映川的兒童文學中,一花一木、一石一鳥都是有靈性的?!渡倌陰煾怠分械臈钣裾潦嵌编l的一位少年木匠,在他眼中,山林不僅聽得見人說話,而且本身也會說話,“樹不是用葉子說話,不是用樹干說話,樹用它們的根來說話。它們的根埋在地底下,縱橫交錯,互相連在一起,就像手拉著手”。不僅如此,在山林足夠靜的時候,他還能聽得到樹的呼吸:“在我聽來,并不是樹越高越大呼吸聲就越大,那些纏在林間的老藤呼吸聲才是最大的。老藤的呼吸聲像水在管道里流動的聲音,嘩啦啦的,我想是因為它們太柔軟才無法控制自己呼吸的聲音?!薄端{百陽的石頭城》中坐擁石頭城的藍百陽能聞得到石頭的味道:“他清醒的時候,睡著的時候,都能聞到石頭的味道。味道出來也是有層次的,像剝洋蔥一樣,一層一層地散發出來?!笔^有了靈性,便成了藍百陽的牽掛。等到夜深人靜,藍百陽走進石頭城,沉醉其中,仿佛進入到了另一個世界,這個世界沒有外界的喧嘩與騷動,有的只是“石頭城中的魚蟲鳥獸、花果金玉、山川河流”。在這個世界中,他只想做一個護城人:“他把阿公、阿婆、阿妹都放到城中,他護著他們?!迸c藍百陽的護城不同,包森林護的是候鳥南遷的千年鳥道?!肚进B飛》中的銀蘭村,對于慕名而來的游客而言或許只是見識萬鳥齊飛的奇觀,但對于生于斯長于斯的包森林來說卻是天堂,尤其銀蘭村大風洞之下的天堂灘,更是人間仙境:“湖面上,淺灘里,草叢中,鳥兒數不勝數,就連幾棵長在湖中央的大樹上也棲滿鳥兒……”大美無言,包森林能做得也只是“仰面躺在石板上,眼睛閉著,耳朵里全是鳥鳴聲”。那一刻,萬物有靈,人與自然融為一體,如夢如幻。
楊映川營造的靈性世界如同散落南方的“后花園”:紅水河孕育著石頭城,林溪河伴著風雨橋,山林翠綠、野花斑斕、飛鳥共鳴……園中美與藝術共存,共同凈化和撫慰著人心。但這凈化和撫慰就像春風化雨,潤物無聲?!肚进B飛》中的舞蹈家朱白因早年追逐名利,后來雖然得償所愿,卻也被名利所束,再也跳不出當年的歡快和靈韻,為了找回丟失的感覺,只身一人來到銀蘭村,但當她看到天堂灘的人間仙境時,還是被震撼到了。震撼之余不禁為自己的功名而羞愧?;蛟S山野的靈氣觸動了朱白因,回來便做了一個夢,夢中朱白因化身天鵝,仿佛鳳凰涅槃,飛天而上,重獲自由,內心也由此完成了凈化。與朱白因的凈化相似的是銀蘭村村民受到的洗禮,只不過是以守護的方式進行。銀蘭村的飛鳥慘遭捕獵,銀蘭村的村民難辭其咎,不僅充當了幫兇,有的還是元兇,但當包森林不顧黑夜憑一己之力與外來獵鳥人對抗時,趕來的包森林的阿公擲地有聲地喊道:“這里的山是我們的,鳥是我們的,你們來這里打鳥還這么理直氣壯,打爛你們的燈活該!如果再敢傷人,你們怎么對付鳥,我們就怎么對付你們!”阿公身后的銀蘭村村民聞言仿佛受到一場心靈洗禮,紛紛加入吶喊的隊伍,正如小說所言:“他們要維護的絕不僅僅是一個孩子,而是整個山林和山林里的生靈!”與銀蘭村村民所受洗禮不同,《藍百陽的石頭城》中的石頭城給予藍百陽的是撫慰。當藍百陽為阿媽改嫁而傷心時,石頭城涌出不同的味道:“有咸的,有甜的,有帶刺的,有軟和的,有暖的,有涼的,藍百陽被包裹在這樣的味道里,像有許多人圍繞在他的身邊,在和他說話,在安撫他?!碑斔{百陽痛失父親時,又是紅水河的石頭以淚眼相示:“阿爸最后的時間是與這塊石頭貼在一塊兒的,他相信阿爸的味道已浸入這塊石頭里了。他把臉貼到石頭上……百陽感到身體里的不安、悲傷、怨恨、恐懼一點點地被吸進石頭里?!蹦撤N意義上,石頭城承載了藍百陽的悲歡,更見證著他的成長。
事實上,楊映川的兒童文學題材不同,卻有著共同的主題:成長。值得注意的是她筆下人物的成長多靠自我的頓悟。如藍百陽在經歷了生活的辛酸苦辣后來到南海,他要看看紅水河最終匯入的地方,當他看到大海的廣袤無垠時,他頓悟了:“他在那一刻感覺自己長大了。他不知道別人是怎么發現自己長大成人的。他發現,不是因為自己長高了就是長大了,而是心胸一下開闊了?!鄙倌昴窘硹钣裾羷t把修建風雨橋的每一根柱子、每一根榫都放在心里,當風雨橋越來越高、越來越長,他的心也就越來越開闊。那一刻,他發現:“原來心可以裝下這么多的東西,只要愿意,它可以無限大?!边@是楊玉樟從少年走向師傅的成長。包森林多年后再次回到天堂灘,躺在曾經躺過的巖石,閉著眼睛,當他睜開眼睛時已然大功告成:山林的一切已在他的眼里、耳里、心里。于是,他朝整個山林發出吶喊:“讓我來保護你們,我是強大的包森林?!迸c多年前阿公為救自己的吶喊相比,這是包森林由弱者變為強者的成長。
成長的自我頓悟其實隱藏著一種兒童觀,即孩子的成長源于自我的啟蒙而非他者的教育。這就要求以孩子的視角、思維聽孩子之所聽,看孩子之所看,想孩子之所想。顯然,楊映川深諳此道。在通往成長的道路上,楊映川呈現的靈性世界有自然之美,有人間之愛,當然也有人間之惡,然而這一切都需要孩子自己去領悟,楊映川做的僅僅是“把孩子的世界還給孩子”。